界面新聞記者 | 周姝祺
汽車公司和經銷商用來隱蔽清庫存和沖銷量的“零公里二手車”被迫走到臺前。長城汽車董事長魏建軍近期在一次公開采訪中警告，零公里二手車是破壞市場規(guī)則的行業(yè)亂象，“有三四千家都在賣”。
此番言論引發(fā)市場和有關部門注意。財聯(lián)社報道稱，近期部分汽車公司、經銷商集團、二手車交易平臺以及行業(yè)協(xié)會接到商務部通知，參加在北京舉行的一場針對“零公里二手車”閉門研討會。
參與了此次會議的東風集團人士向第一財經稱，會議主要目的是引導二手車出口，并規(guī)范零公里二手車市場，由汽車公司主動報名參與。
“零公里二手車”是指正常完成了車輛上牌手續(xù)，名義上屬于二手車，但實際行駛里程極低甚至為零的新車。主要來源包括汽車制造商需清庫存的老款車型、經銷商為謀求銷售返點提前上牌的“沖量車”，以及少部分運損車、展車、試駕車和客戶臨退車等。
界面新聞記者在懂車帝二手車交易平臺上檢索發(fā)現(xiàn)，行駛里程1萬公里以下，車齡1年以下并且在今年剛上牌的二手車就有超過5000輛，幾乎涵蓋當下所有主流汽車品牌，且不少車型表顯里程數只有百公里。瓜子二手車平臺上，同類型二手車超過8000輛。
這類公里數小和車齡短的零公里二手車定價較新車指導價的差距不一。界面新聞注意到，一輛2025款智界S7準新車的價格是25.58萬元，比同款新車定價只便宜了不到4萬元。而一輛新車指導價為40.69萬元的2024款沃爾沃S90，行駛里程僅為100公里，價格卻降到了24.3萬元。
零公里二手車在汽車行業(yè)不算新鮮事。在市場競爭壓力下，部分汽車公司為沖刺銷量數據或修飾財務報表信息，將庫存或換代改款車輛賣給授權經銷商集團、網約車公司、二手車市場以及平行出口汽車，以此提前確認銷量和收入。
中國汽車流通協(xié)會專家委員會專家委員李顏偉向界面新聞指出，還有部分汽車企業(yè)與供應鏈公司合作，將新車提前上險轉變?yōu)榱愎锒周嚭?，再將其以展車的名義回流到直營門店進行二次銷售。
而在下游鏈條，經銷商集團為了完成銷售任務、清理庫存回籠資金，以及拿到季度銷量返點彌補價格戰(zhàn)降價虧損，同樣會將長庫齡新車注冊為二手車，在平臺以零公里二手車的方式進行售賣。
一位汽車平行出口商告訴界面新聞，他們主要從4S店采購新車，國內上牌后出口海外，但大部分零公里二手車仍在國內消化。部分二手車商還專門設置了零公里二手車買賣專區(qū)，因為“廠家讓利賣，流通快，有利潤空間”。
二手車交易平臺天天拍車副總裁欒桂金接受界面新聞采訪表示，在新車市場競爭尚不激烈的時期，零公里二手車流入市場交易的規(guī)模較小，占比有限。 但是，近年來新品牌與新車型密集推出，產能與庫存規(guī)模都遠超內部消費需求。而國際貿易壁壘持續(xù)強化也導致出口規(guī)模受限。
乘聯(lián)會秘書長崔東樹提供的數據顯示，2025年，國內汽車行業(yè)庫存持續(xù)拉升。4月末，全國乘用車行業(yè)庫存約為350萬輛，環(huán)比增加15萬輛，同比增加12萬輛，達到歷年同期高點。
“二手車市場成為廠商消化庫存、快速回籠資金的關鍵渠道。通過平臺化交易，汽車廠商得以將車源配置至全國市場，實現(xiàn)資源的優(yōu)化流通。”欒桂金指出，只要來源合法合規(guī)、權屬清晰明確、手續(xù)資料齊全，零公里二手車均可通過平臺標準化業(yè)務流程完成正常交易。
在他看來，當前二手車市場中出現(xiàn)的特殊車源流通現(xiàn)象，本質是新車市場擠壓下的階段性解決方案，并非行業(yè)長期主流模式。二手車交易平臺承擔的職責，是依托全國買家資源網絡，以市場化方式推動車源向高價值區(qū)域流動，幫助廠商緩解庫存壓力，也為消費者提供更多合規(guī)車源。
但不可否認的是，二手車交易平臺作為汽車廠家處理庫存的重要渠道之一，一定程度上成為汽車廠家模糊真實銷量和制造虛假市場繁榮的工具，導致資本市場對行業(yè)真實供需關系產生誤判。
李顏偉向界面新聞指出，國內相關機構和部門對此類“渠道填塞”行為缺少相應的監(jiān)管機制審查，或可參考美國證券交易委員對于虛構銷量增長造假行為的規(guī)定，對汽車公司有意利用零公里二手車模式，提前確認銷售和業(yè)績的不正當行為進行處罰。
界面新聞注意到，隨著近兩年國家及地方持續(xù)推出提振汽車消費的以舊換新和報廢補貼政策，二手車市場上還涌現(xiàn)出新一批專用來套補貼的零公里二手車。
部分二手車商利用國家、地方和汽車廠家的置換或報廢補貼政策，購置新車申請補貼，再利用補貼額度下調車輛實際售價，使無法享受政策的用戶以“二手車”名義低價購得新車。
這些套補貼的零公里二手車以10萬元以下的新能源小車為主，包括吉利星愿、奔騰小馬、五菱MINI等。它們售價便宜，折扣力度明顯，流通速度快。
一位杭州二手車商告訴界面新聞，一輛新車指導價不到6萬元的吉利星愿車型，利用國補政策后裸車落地價比4S店還可以便宜1萬元。另一位鄭州個人二手車商向界面新聞表示，一款原價4.99萬元的吉利熊貓補貼后只要2.98萬元。
上述二手車商均向界面新聞表示，可以在全國范圍內4S店提車，并且同樣享受廠家質保，只是沒有首任車主權益。車主只需要購買一份商業(yè)保險以及等待一到兩個月補貼到賬時間，即能完成過戶。
據多位購買了此類零公里二手車的消費者向界面新聞透露，過戶等待時間存在較強的不確定性，只能等二手車商的通知，直接影響到用車體驗。另外，一些零公里二手車的來源不明，可能是公司戶或者是存在債務風險的“套貸車”，普通消費者很難甄別。
界面新聞了解到，規(guī)模化運作的零公里二手車商常與經銷商深度捆綁。車行以低于指導價批量采購，經銷商達成銷量目標獲取廠家返點，形成互利模式。據悉，部分二手車商單車利潤可以達到約5000元，與在價格戰(zhàn)中普遍承壓的傳統(tǒng)二手車商形成鮮明對比。
李顏偉告訴界面新聞，在這條套國補的零公里二手車灰色產業(yè)鏈上，每個人都在獲利。但是，這違背了國家補貼政策設計初衷，濫用財政資金，并且因出現(xiàn)大量不符合市場規(guī)律的低價二手車源，參與市場競爭，加劇了新車零售市場內卷。
事實上，與其讓零公里二手車干擾國內市場秩序，政策更傾向于將此類車型合規(guī)平行出口至海外。今年3月，廣東推出政策支持二手車平行出口，零公里燃油二手車出口將不再受車輛上牌指標限制。
根據海關總署的數據，2024年中國二手車出口數據達到40萬輛，創(chuàng)歷史新高。有業(yè)內人士向財經估算，零公里二手車出口海外規(guī)模約數十萬輛，在二手車出口總量中占比頗高。
上述汽車平行出口商向界面新聞表示，中東及俄羅斯對中國高性價比燃油車以及智能化領先的電動車需求旺盛。“只要出口國政策穩(wěn)定、匯率穩(wěn)定、結算方式不變，平行出口生意就有利潤空間。”
不過，由于新能源汽車涉及三電等維修多以首任車主為前提，二手車平行出口后出現(xiàn)質量問題，消費者難以維護自身權益，一定程度上將影響品牌聲譽。奇瑞等汽車公司曾公開反對平行出口模式，認為對海外授權經銷商、消費者以及汽車制造商均百害無一利。
根據業(yè)內人士判斷，隨著中國汽車公司出海速度加快，平行出口市場逐步飽和以及在國際局勢波動影響下，二手車平行出口的總量將呈下降趨勢。
（界面新聞記者劉嘉欣對本文亦有幫助）